融化的冰
融化的冰
童树梅（江苏）
快要过年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天地似乎都要冻僵了。吴老爹正蜷缩在小屋内烤火，脚边伏着的瘦骨伶仃的小黑狗忽然尖叫起来，有人来了。
来的是住在村西头的新村主任吴根山。吴根山进屋后先递过一支烟，点上后赔着笑脸说：“老爹，我想请你办一件事行不行？”
吴老爹把破棉袄拢拢，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问道：“我能帮你什么事？”
根山说：“就在几天前，我家小黑狗掉进河里淹死了，可把我那宝贝儿子小宝伤心得，几天了饭都不肯吃，天天吵着要小狗。老爹，你说一时半刻的我到哪里弄？想来想去只有您老养着一只，所以想让你家小狗陪我儿子几天好不好？”
老爹听了还没吱声，根山又一脸诚恳地说了：“还有，我有门亲戚家盖房子，快要过年了，他想把房子盖起来过大年，所以请我们两口子过去帮几天忙。我们两口子全去了小宝没人带，所以想请您老跟小狗一起到我家住几天，肉啊菜的我全备下了，我知道您老就好个酒，有几瓶好酒等着您喝。老爹，小宝听说我来请您可高兴坏了，他爷爷死了几年了，他可想哩，您去了他会把您当亲爷爷的。”
吴老爹听到这里再也绷不住，喜笑颜开地说：“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一想到小宝那虎头虎脑的样子，我就打心眼里欢喜，呵呵。”
当吴老爹领着摇头摆尾的小黑狗一走进根山家的大门，小宝早就尖叫着迎上来，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爷爷！”然后一把抱起小黑狗就亲热个没完没了。小宝这一声叫可不打紧，差点弹出了吴老爹的老泪，自个要是有这么个亲孙子该多好！
那边根山媳妇早就进灶房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不大工夫便又是酒又是肉地摆了一桌子。根山举起酒杯满面春风地说：“老爹，这几天就辛苦你了，来，咱爷儿俩喝一口！”
说实话，吴老爹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菜，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这顿吃喝香甜无比！
酒后一大觉醒来已是下午。小宝还跟小黑狗在雪地上疯玩，吴老爹伸手找破棉袄，却怎么也找不到，只看到床边放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吴老爹哆嗦着穿起来，真好看、真暖和！
一晃过去了三天。三天来吴老爹除了领着小宝小黑狗吃喝睡觉，余下的时间就是搂着小宝讲故事、堆雪人。雪继续下着，可一点都不冷了。
第四天中午时雪更大了，吴老爹领着小宝玩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大的雪会不会压塌自个的小屋？
这么一想他再也坐不住，先告诫小宝不要乱跑，然后一头冲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从村西头的根山家走到自家有好远的路。老爹正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有人大声叫住了他：“这不是老爹吗？哈，真是请也请不到哩，老爹，快进屋喝杀猪酒！”
吴老爹抬头一看，叫他的是村里的养猪大户大吴。大吴早就迎上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吴老爹，说：“老爹，太巧了！今天我家杀肥猪迎新年，按咱们村的老礼，这杀猪酒一定要请长辈赏个脸喝两盅的。老爹，肯赏侄儿这个脸吗？”
吴老爹一向是个固执不合群的人，可俗话说有理不打笑面人，大吴这么热情怎么回绝？再说了，长辈喝杀猪酒也确有这个老礼，这么一想吴老爹心就软了，说：“大吴，老爹领你这个情，这酒，喝！”
既然是杀猪酒。那菜肯定相当的丰足。吃着蒸得粉烂的猪头肉，喝着大吴花大价钱买的好酒，再加之几个小辈热情似火地劝酒，吴老爹酒还没喝多少，心先醉了。
这一大觉醒来已是天擦黑，老爹惦着小宝要走，谁知小宝和小黑狗早被大吴接过来了。老爹还想看看自家的小屋，大吴哪里肯让他走，没说的，晚上继续吃喝。
第二天就是除夕，雪更大了。一想到自个的小屋吴老爹便再也呆不住，抽个空往家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酸：这几天吃好喝好晚辈们绕膝承欢，可是明天又要一个人冷冷清清过大年了。那破屋也不知倒了没有，要是被大雪压塌了，这年可怎么过呢……
正想着，头一抬，自家到了，然后，满天风雪中吴老爹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好几个人正说说笑笑地忙活着，有男有女，村主任根山两口子全在其中。根山正满脸放光地贴着红通通的春联和福字，根山媳妇领着几个女人在灶堂内更是忙得蒸汽腾腾，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蒸馒头的香味……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家。我那家是又矮又破的小屋，眼前却神话般竖起了两大间一小间的水泥外粉刷的大屋，这是谁家？
根山一抬头看到了吴老爹，根山媳妇她们也看到了老爹，大伙全停下手头的活，个个含笑不语，最终还是根山笑意盈盈地开了腔：“老爹，这屋您还满意吗？这是大家伙商量的结果。大伙说一定要让老爹开开心心地过个新年，这么着村里出点钱，大伙再凑点钱，老天保佑，大伙紧赶慢赶的，终于赶在过年前盖起了房子……”
根山媳妇早就手脚勤快地递过一个香气腾腾的白胖馒头，笑着说：“大伙说了，今年要在老爹家热闹一下，所以必须蒸回馒头聚聚喜气。老爹，快尝尝这些侄媳妇的手艺！”
吴老爹一生坎坷一辈子孤独，到了老年脾气越发孤僻从不求人，也从不给别人一个好脸色，更不愿接受别人一丁点的恩惠，心底就像结着块寒至极点的冰。现在他慢慢接过白面大馒头，咬一口，终于忍不住，猛地大声哽咽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心中的坚冰一下子融化了。
说话间除夕之夜降临了，鞭炮一下子炸起来了，满世界的响，满世界的喜庆，满天的白雪中鞭炮红屑乱飞，已明显发胖的小黑狗汪汪大叫起来。大伙齐声祝福：美好的新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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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树梅（江苏）
快要过年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天地似乎都要冻僵了。吴老爹正蜷缩在小屋内烤火，脚边伏着的瘦骨伶仃的小黑狗忽然尖叫起来，有人来了。
来的是住在村西头的新村主任吴根山。吴根山进屋后先递过一支烟，点上后赔着笑脸说：“老爹，我想请你办一件事行不行？”
吴老爹把破棉袄拢拢，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问道：“我能帮你什么事？”
根山说：“就在几天前，我家小黑狗掉进河里淹死了，可把我那宝贝儿子小宝伤心得，几天了饭都不肯吃，天天吵着要小狗。老爹，你说一时半刻的我到哪里弄？想来想去只有您老养着一只，所以想让你家小狗陪我儿子几天好不好？”
老爹听了还没吱声，根山又一脸诚恳地说了：“还有，我有门亲戚家盖房子，快要过年了，他想把房子盖起来过大年，所以请我们两口子过去帮几天忙。我们两口子全去了小宝没人带，所以想请您老跟小狗一起到我家住几天，肉啊菜的我全备下了，我知道您老就好个酒，有几瓶好酒等着您喝。老爹，小宝听说我来请您可高兴坏了，他爷爷死了几年了，他可想哩，您去了他会把您当亲爷爷的。”
吴老爹听到这里再也绷不住，喜笑颜开地说：“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一想到小宝那虎头虎脑的样子，我就打心眼里欢喜，呵呵。”
当吴老爹领着摇头摆尾的小黑狗一走进根山家的大门，小宝早就尖叫着迎上来，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爷爷！”然后一把抱起小黑狗就亲热个没完没了。小宝这一声叫可不打紧，差点弹出了吴老爹的老泪，自个要是有这么个亲孙子该多好！
那边根山媳妇早就进灶房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不大工夫便又是酒又是肉地摆了一桌子。根山举起酒杯满面春风地说：“老爹，这几天就辛苦你了，来，咱爷儿俩喝一口！”
说实话，吴老爹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菜，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这顿吃喝香甜无比！
酒后一大觉醒来已是下午。小宝还跟小黑狗在雪地上疯玩，吴老爹伸手找破棉袄，却怎么也找不到，只看到床边放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吴老爹哆嗦着穿起来，真好看、真暖和！
一晃过去了三天。三天来吴老爹除了领着小宝小黑狗吃喝睡觉，余下的时间就是搂着小宝讲故事、堆雪人。雪继续下着，可一点都不冷了。
第四天中午时雪更大了，吴老爹领着小宝玩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大的雪会不会压塌自个的小屋？
这么一想他再也坐不住，先告诫小宝不要乱跑，然后一头冲进了漫天的大雪中。
从村西头的根山家走到自家有好远的路。老爹正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有人大声叫住了他：“这不是老爹吗？哈，真是请也请不到哩，老爹，快进屋喝杀猪酒！”
吴老爹抬头一看，叫他的是村里的养猪大户大吴。大吴早就迎上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吴老爹，说：“老爹，太巧了！今天我家杀肥猪迎新年，按咱们村的老礼，这杀猪酒一定要请长辈赏个脸喝两盅的。老爹，肯赏侄儿这个脸吗？”
吴老爹一向是个固执不合群的人，可俗话说有理不打笑面人，大吴这么热情怎么回绝？再说了，长辈喝杀猪酒也确有这个老礼，这么一想吴老爹心就软了，说：“大吴，老爹领你这个情，这酒，喝！”
既然是杀猪酒。那菜肯定相当的丰足。吃着蒸得粉烂的猪头肉，喝着大吴花大价钱买的好酒，再加之几个小辈热情似火地劝酒，吴老爹酒还没喝多少，心先醉了。
这一大觉醒来已是天擦黑，老爹惦着小宝要走，谁知小宝和小黑狗早被大吴接过来了。老爹还想看看自家的小屋，大吴哪里肯让他走，没说的，晚上继续吃喝。
第二天就是除夕，雪更大了。一想到自个的小屋吴老爹便再也呆不住，抽个空往家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酸：这几天吃好喝好晚辈们绕膝承欢，可是明天又要一个人冷冷清清过大年了。那破屋也不知倒了没有，要是被大雪压塌了，这年可怎么过呢……
正想着，头一抬，自家到了，然后，满天风雪中吴老爹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好几个人正说说笑笑地忙活着，有男有女，村主任根山两口子全在其中。根山正满脸放光地贴着红通通的春联和福字，根山媳妇领着几个女人在灶堂内更是忙得蒸汽腾腾，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蒸馒头的香味……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家。我那家是又矮又破的小屋，眼前却神话般竖起了两大间一小间的水泥外粉刷的大屋，这是谁家？
根山一抬头看到了吴老爹，根山媳妇她们也看到了老爹，大伙全停下手头的活，个个含笑不语，最终还是根山笑意盈盈地开了腔：“老爹，这屋您还满意吗？这是大家伙商量的结果。大伙说一定要让老爹开开心心地过个新年，这么着村里出点钱，大伙再凑点钱，老天保佑，大伙紧赶慢赶的，终于赶在过年前盖起了房子……”
根山媳妇早就手脚勤快地递过一个香气腾腾的白胖馒头，笑着说：“大伙说了，今年要在老爹家热闹一下，所以必须蒸回馒头聚聚喜气。老爹，快尝尝这些侄媳妇的手艺！”
吴老爹一生坎坷一辈子孤独，到了老年脾气越发孤僻从不求人，也从不给别人一个好脸色，更不愿接受别人一丁点的恩惠，心底就像结着块寒至极点的冰。现在他慢慢接过白面大馒头，咬一口，终于忍不住，猛地大声哽咽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心中的坚冰一下子融化了。
说话间除夕之夜降临了，鞭炮一下子炸起来了，满世界的响，满世界的喜庆，满天的白雪中鞭炮红屑乱飞，已明显发胖的小黑狗汪汪大叫起来。大伙齐声祝福：美好的新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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