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四野”老战士的平凡人生

　　一位“四野”老战士的平凡人生
　　
　　作者/文丽君 李吉平
　　
　　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突然从友人的钱夹里掉出来，我拣起一看，好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在他长脸盘上嵌着双剑眉，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倔强，高挺的鼻梁，微微展现的笑靥中有些孩子气。身穿老式解放军军装，有帽徽，无领徽，胸前三枚漂亮的军功章像要诉说什么故事。旁边竖行书写着：“1955年于干校”。什么故事呢？我问友人，这是谁，这么年轻就战功显赫，这么年轻就退伍去干校了？
　　
　　年轻吗？他已经当了8年兵，13岁入伍就参加了辽沈战役、黑山阻击战，他可是“四野”老战士呢！友人很自豪地赞许道。这一个个的关键词，让我联想到那血雨腥风的解放战争，因为长在红旗下，对那段岁月充满了好奇，也许是对战斗英雄的崇敬，我决定去拜访这位“四野”老战士。
　　
　　4月风和日丽的一天，我来到陕西一座不大的县城，一条小街上，联排二层小楼坐落有致。叩开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位个儿不高、体态有些发福、慈眉善目、皮肤白皙的70岁左右的阿姨，她身后跟着一位男子，高个瘦消，似乎腿脚不便，走路有些拖沓，而双眼却透着犀利的目光，精神矍铄，似近耄耋。虽然青春不再，岁月葱茏倏忽而逝，但我一眼识得面前蹒跚之人就是照片中英姿飒爽的“四野”小战士。
　　
　　老人名叫李福泰，再过几个月就80整了。无需更多寒喧，一落座，一杯清茶便把我带入那尘封多年的往事中。
　　
　　1934年11月1日，李福泰出生在吉林省柳河县蚂蚁沟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里。家里是雇农，虽贫寒，但母慈父爱，小屋里也常有欢声笑语。在他12岁的时候，父亲病逝，为生活所迫随母亲改嫁到一户地主家。小福泰并无想象的从此锦食无忧，却开始了他割草放猪的生活。冬日漫天飞雪让大地银装素裹，却给小猪倌带来无尽烦恼，猪食无处寻觅，继父冷言冷语；夏日水草富足，为了让猪多吃些，又要忍受蚊虫叮咬。每当看着儿子布满脓包的小胳膊小腿，母亲只会含泪为福泰涂些药水却也无可奈何。一天，家人围坐吃饭，不知是什么日子，特别做了一大碗红烧肉，小福泰放猪回家，收拾好器具，累了一天看到有肉，不免心花怒放，抄上筷子埋头吃起饭来，母亲看着儿子消瘦的小脸，心疼的夹起一块肉放到儿子碗里，却不想一双恶狠狠的眼光射向他，正待他不知所措时，继父讽刺的话语却如刀剑一样刺向他。小福泰一下被激怒了，忍受了一年多的委屈瞬间爆发出来，他摔了碗筷不顾一切向门外冲去，窗户上的玻璃映衬出孩子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到自己的模样，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玻璃碎了，他与这个家的关系也破裂了。
　　
　　10月东北的夜晚已有寒意，小福泰赌气跑出家门，单薄的衣服让他瑟瑟发抖，能到哪里去呢？他想到在外另立门户大他十几岁的三哥平日里还算心疼他，便硬着头皮投奔了三哥。挨过几日，忽闻东北民主联军（第四野战军前身）招兵，小福泰欣喜若狂，能参加这支队伍既无尚光荣，从此还不再受地主的气。
　　
　　一
　　
　　时值1947年10月，13岁的福泰成为一名光荣的小战士，这支部队就是其后国民党兵闻之丧胆的第四野战军。“四野”是在林彪、罗荣桓等领导指挥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主力部队之一，从1945年至1948年期间，“四野”参与的重要战役有山海关、锦州战役、四平解放战、两次隆化战斗、三战四平等几十场大小战役。我们儿时学习的战斗英雄董存瑞就是在隆化战斗中牺牲的，他来自11纵队，在舍身炸碉堡瞬间高喊：“卧倒！卧倒！快趴下！”牺牲时年仅19岁。
　　
　　董存瑞的事迹广为流传，也激荡着13岁刚入伍的小福泰的心，要做个战斗英雄的激情在福泰的脑海中奔涌着。没想到因为年龄小，他被分到了东北民主联军35医院当卫生员，虽然与他的理想有些差距，但因为对新环境的好奇，加之有位如大哥哥一样的王护士长挺照顾小福泰，除了工作上悉心教导他，还帮助他读书写字，也就使福泰的心很快安定下来。毕竟13岁还是个贪玩的年龄，因为几分倔强和调皮，福泰也常惹事端。一次，因为和一个14岁的男孩发生口角，两个孩子说恼了便打起来，动了砖头，连军装都扯坏了。护士长把他们拉开后既生气又心痛，他语重心长地和两个孩子谈心说：“你们是革命战士，不是土匪，战友是你们的同胞兄弟，怎么能拿砖砸自己的亲人呢？你们还小，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没有在战场上牺牲，反而自己人互打，怎么将革命进行到底？”福泰望着这个只比他们大七八岁的东北大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护士长不但要操心新兵的工作，更要关心他们健康成长，毕竟还是些未成年的孩子啊！福泰记得有次他感冒发烧，冷得蜷缩做一团，上牙打下牙，是护士长背着他去诊治的，迷迷糊糊感到护士长的背很宽阔很温暖，亲哥哥也莫过如此吧！还有一次野外训练，福泰觉得很累就偷偷躺在一辆大马车上打起盹来，一觉醒来，繁星满天，部队不知去向，小福泰不知所措，嚎啕大哭起来。这时远处突然有一束亮光，越来越近时，福泰看见是护士长带着两个战友深一脚浅一脚走来。虽然挨了一顿臭骂，但小福泰只觉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他感觉到久违的家的温暖。
　　
　　转眼一年过去了，小福泰的身高窜了5公分，体重也增加了，在卫生所里自觉也算是个老战士了。一天，小福泰正在替一个伤员换药，抬头看见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位器宇轩昂的首长，他个子不高，面容端庄清秀，浓黑的眉宇间透着睿智、刚烈。他径直走到福泰身边，拍拍福泰的肩膀关心的问：“小鬼你多大了？”“报告首长：14岁啦！”“这么小当兵，打仗害怕吗？”福泰有些激动：“报告首长，当了一年兵已经习惯了！”老人叙述这件事时，眼睛里放射着异样的光芒，一只手还比划着拍拍自己的肩，如孩子一样兴奋地问我：你猜猜这位首长是谁？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神秘地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彪总司令，这次来部队巡查是为了一次大战役呢！老人脸上洋溢着一种自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当时，中国共产党中央从全国整个战局出发，认为同国民党军进行战略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决定把战略决战首先放在东北战场，并制定了东北野战军主力南下北宁线攻克锦州，采取关门打狗的战法在东北将国民党军各个歼灭。1948年9月12日至11月2日，东北野战军在东北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了战略性决战——辽沈战役，这是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三大战役之一。
　　
　　辽沈战役中，福泰所在35医院距前线有十几公里，可以清楚地听到枪声阵阵、炮声隆隆。1948年10月20日，辽沈战役第二阶段辽西会战开始。其中黑山阻击战打得异常惨烈，每天从前线抬下来大量伤员，有的双眼被炸瞎，有的胳膊、腿被炸断，有的伤到腹部，肠子都流出来了，福泰每天看着战友残缺的身体，感到有些害怕。一天晚上，当一个重伤员因为缺少麻药，手术时疼痛不堪而忍不住高声叫喊，福泰被这声音吓到了，便溜出医院大门去找他住在不远处的舅母。舅母是当地的妇女队长，一名老党员。她看到稚气未脱的福泰惊慌失措的样子，问明来由，既心疼又生气地教导福泰：“革命哪有不流血牺牲的，你已经当了一年兵了，怎么还经不起这样的考验，如果受伤的是你的亲哥哥，你还会不顾他们而跑掉吗？……”一番话说得福泰羞愧得低下了头，舅母不忍再多责怪小福泰，毕竟14岁的年龄还是个少年，经历如此的残酷战斗难免会害怕，她连夜把福泰又送回医院。福泰牢记舅母的话，视每个伤员为自己的父兄，不怕脏、不怕累，精心照顾他们，从不懈怠。有位营长，从前线抬下来时伤势非常重，动完手术大小便不能自理，福泰不辞辛苦接屎端尿，床前床后喂汤喂药尽心照料他。营长伤愈后要赶往前线，临行时握着福泰的手噙着眼泪动情地说：“小同志，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的伤不会好得这样快！”福泰因为护理伤员上的突出表现，在辽沈战役的庆功会上荣获了三等功，这是福泰得到的第一枚军功章，他兴奋得一夜没合眼。
　　
　　1949年8月，陈明仁、程潜在湖南起义，“四野”35医院以掺沙子的方式调入陈、程部队并驻扎在湖南省醴陵县。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福泰积极请求参加入朝战斗，但未获批准。他感慨道：“旧社会吃过糠，解放战争扛过枪，辽沈战役没负伤，朝鲜战争没过江。为了明天更美好，党让干啥都一样。”1950年广西土匪猖獗，福泰随部队参加了广西剿匪，荣立三等功，并升任为排级警卫员。说起这第二枚军功章的来历还颇有些传奇色彩。那天，福泰和一个战友着便衣巡逻，迎面走来两个穿着青衣青裤扎着头巾的乡民，他们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可疑的行迹引起福泰的高度警惕，便尾随他们继续观察。这两个人边走边记录着什么，一会来到河边，看看周围没人，便脱衣下河似乎准备游泳，突然，福泰看见其中一人掏出一把手枪迅速掖到衣服底下，“不好，这两人肯定有问题！”福泰对身边战士悄悄地说。“你在这守着，我回去汇报。”福泰撒脚跑回营部。正当这两个嫌疑人还沉浸在戏水的惬意中时被突然逮捕，经审查原来是一个土匪头子和他的勤务兵，他们一是想探听山下解放军的虚实，另外想好好洗个澡，因为山上如蚁癙的生活，让他们浑身难受。审问中他们还交待了一些重要情报，为我广西剿匪提供了重要线索，因此福泰再立新功。1952年5月，福泰所在部队到湖北参加了荆江分洪工程，参加工程建设的30万军民，以75天的惊人速度建成荆江分洪一期主体工程，涌现出一大批军工英雄和模范功臣，他们战斗在最艰苦的地方，福泰就是其中一员，他因为劳动中表现突出，荣获二等功，这是福泰获得的第三枚军功章。
　　
　　1953年6月到1955年7月，福泰先后随部队到海南岛参加了国防公路的修建工作，在部队集体转业后被派往广东江门市中央交通干校学习。依依不舍地脱下军装告别部队，福泰专门到照相馆记录下这难忘的一天，这就是我看到的那张照片的来历。
　　
　　福泰从1947年13岁入伍，到1955年21岁退伍，这8年正是人生观、世界观形成的关键时期，福泰从目不识丁桀骜不驯的放猪娃成长为一个钢筋铁骨懂晓革命道理的战士，由只会随着别人喊口号：“将革命进行到底”到会书写和理解这七个大字的内涵，以及成为一个文化战士，部队这个大熔炉铸就了福泰坚韧、耿直、真诚的品性。值得一提的是他善写打油诗，且信手拈来，出口成韵。采访中，福泰这样总结他的部队生涯：“从小离开爹和娘，部队培育我成长。“四野”当了8年兵，终身跟定共产党。”
　　
　　二
　　
　　1955年8月，福泰在交通部广东江门干校学习后被分配到交通部工程总局第五工程局四处任团委干事，直到1965年2月，除了其中两年在富平庄里水泥厂挂职担任工会主席外，先后任陕西省公路局团委干事（中央交通部第五工程局与陕西省公路局合并）和在渭南公路总段任团委书记。做团委工作让福泰如鱼得水，他经常组织青年们进行体育活动，自己还是其中的运动健将。福泰是撑杆跳一级运动员，专程到北京参加了全运会，此外还曾获得过国家篮球一级裁判员证书。除了在运动场上表现突出外，音乐会上福泰还是乐队的黑管演奏者。“工作热情，阳光乐观、多才多艺”是大家对他的评价。
　　
　　1965年3月，31岁的福泰升任蒲城公路管理段段长。三十而立，工作让福泰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他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修路时裤脚一挽就开始铲土搬砖，时常披星戴月，带着一裤腿泥巴回到家里。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人们突然像被注入了兴奋剂，互相以揭别人短处为能事，看谁贴的大字报更多，大小领导们被挨个揪出来戴高帽游街，有的甚至在专政时被拳打脚踢。福泰自觉文化程度不高，领会不了这最高旨意的核心精神，但庆幸自己根正苗红，且早和地主家断绝来往而参加了革命，所以便也坦然面对这一切变故。一天，当宣布明天他也要戴高帽游街时，福泰有点想不通了，记得他当儿童团团长时曾给地主戴高帽游街，今天这高帽怎么戴在自己头上了？虽然想不通，但帽子还得戴，福泰找了几根细长竹条为自己糊了一个精致的尖顶高帽，第二天换上干净的工作服，组织完生产后来到广场。广场已聚集了很多人，见老领导正在做自我批评，他有点自惭形秽似地声音不高，吞吞吐吐，革命小将拿起皮条就抽过去，说是认罪态度不端正。轮到福泰了，他昂首阔步走上高台，自我检讨高声说道：“我有错不该随便编顺口溜，犯了自由主义。”“什么顺口溜？”台下有人高喊，“干部挡车手一摆，农民挡车肉一块，姑娘挡车门一开，养路工挡车门一闭。”开始游街了，福泰戴着自制高帽，没想到帽子做大了，一走就会滑落到眼睛上，让他看不清路，两手拿着锣得边走边敲，无奈只有一手扶着高帽，一手拿着锣和小锤，好在手指灵活，一手就能敲响，福泰觉得自己的样子颇为滑稽，暗暗苦笑。游街回到家，媳妇心疼地跑过来看丈夫受伤没有，福泰自嘲地调侃说：呵呵……没动我一个手指头。十年浩劫对很多人是个噩梦，家破人亡受到冲击者不在少数，福泰庆幸自己没害人亦没被人害。
　　
　　福泰坚守着自己的信条：和大家同甘共苦，决不搞特殊化。1978年3月，福泰调任蒲城监理所任所长，提起监理所的工作，福泰最得意的事是给47军驾驶员培训时作“交通规则”的讲座。别看福泰文化程度不高，没什么学历，但上课从不拿稿，却能出口成章，语言幽默风趣、生动形象，颇受指战员欢迎。为了加强司机们的安全意识，他编了很多顺口溜：“车一停，食堂走，红肉片，西凤酒，老虎杆子五魁手；车一翻，医院走，缝肉片、刷碘酒，老婆孩子要撒手。”“十次出事九次快，一次不快因车坏。”“行车保养不可缺，麻痹大意事故来，注意防止水箱烂，留神不让钢板断。”“快速反应要敏捷，犹豫不决误大事，情况判断需准确，安全行车要沉着。”念叨着这些生动形象的顺口溜，司机们在安全意识上相互提醒，事故发生率大为减少。
　　
　　1987年，福泰担任浦城征稽所任所长、书记。手上有了一些职权，送礼人也多了起来，无故送礼必是有所求。福泰将他们分为三种情况，一是有正当理由需要解决之急事，二是顺水人情可解决之事，三是要解决就得违背原则之事。第一种情况福泰会尽心尽力帮助解决，第二种视情况而定，第三种有违原则之事福泰坚决抵制。无论哪种情况送的礼物（有时是礼金）一律拒收。一次，因为帮助一个司机秉公处理了交通事故，他到家里来感谢时特意买了当时还蛮稀罕的绿豆糕给孩子们吃，福泰下班后看见桌上放着绿豆糕，问明媳妇后，坚决要退回去，几个孩子眼巴巴望着绿豆糕，但福泰毅然让大儿子还给了那位司机。还有一次，福泰遇到一位将要临盆情况非常危险的孕妇，他果断派了一辆车将孕妇送到医院，保住了大小两条生命，事后产妇家人提了两大瓶油来表示感谢，福泰反复推辞，可那家人最后放下油就走，福泰急眼了，拿起油对来人说，你若不拿走，我就当你面摔了，福泰这一举动，让来人哭笑不得，接过油心理也着实佩服这个“不拿请”的好干部。
　　
　　在孩子们的心目中，父亲的严厉有时不近人情。但他性情耿直，有凌驾于一切成败福祸之上的豁达胸怀。勇气可嘉，为了工作敢于说出得罪人的话、做出得罪人的事。一次，单位组织安全检查，三令五申强调不许用电炉子，但有个小青年照用不误，福泰发现后径直从楼上扔了下去。第二天福泰又找到那位小青年和他促膝谈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青年由敬畏到开始喜欢这位“武断”“粗暴”的领导。六七十年代涨工资一般是有指标的，给谁涨不给谁涨常是领导的一句话。有一年涨工资时，有人想借机巴结领导，把涨工资的名额给某领导的外甥，福泰站出来勇于指出这位外甥年龄小又刚来单位不久，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很多老同志工作兢兢业业，有几位连续两次把机会让给别人，这次必须优先给他们涨。这一“不识时务”的发言，引来诟病，领导给他拍桌子，而倔强的福泰却敢“对着干”，竟一脚把椅子踢翻，让领导“下不了台”，由此福泰几年都被穿“小鞋”，但福泰无怨无悔，他呵呵笑着说，以后没人敢当他面徇私。还有一个乡镇领导因为征稽事务想“走后门”，他送了一个大箱子到福泰家，里面有烟、酒、吃的，在一个信封里面还装了一叠钱。福泰问明原由，严词拒绝了他的要求，并退回所有礼品、礼金。“不打不相识”，两人最后还成了好朋友。我感慨道：像您这样的好干部真难得啊！老人一本正经地反驳我，那个年代我这样的干部还是很多的。唉！老人锐利的目光忽然暗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时下不知怎么，为什么现在物质生活好了，我们的干部却开始贪污腐化堕落？老人摇摇头，把手中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慢慢转着圈熄灭了。
　　
　　回顾曾经流逝的岁月，福泰说自己过往的人生是快乐和幸福的。有几件事值得骄傲和自豪：“一是从当兵到离休，坦荡做人、踏实做事，光明磊落，二是给司机培训讲课受到热烈欢迎；三是娶了一个好媳妇，能相濡以沫；四是有四个孝顺的好孩子。”说起老伴，福泰眼光流露出一丝温柔又有些不安的模样，他拿出个小笔记本，里面夹着一页折叠的信纸，他展开让我看，一段隽秀中透着棱角的钢笔行楷映入眼帘：“我和老伴结婚50年来，日子过得基本是好的。但因我脾气不好，（两人）性格迥异，矫情掐（抲）架的事儿从没断过。每次吵架都由我而起，主因就是我遇事爱着急，沾火就着。老伴越是让着我，我越是来劲儿，大喊大叫。过后虽自责反省，但始终改不了，而老伴一辈子没有说过一个脏字，用老伴的话说：‘跟你受了一辈子的气’。”福泰老人朴实的话语中浸透了对妻子的感念和些许愧疚，这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相濡以沫的情感，让眼前的倔强老人霎时显得那么可爱。
　　
　　谈起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福泰老人一脸幸福的说：“孩子们不在官居高位，不在腰缠万贯，在于四个孩子都为人善良、孝敬父母，在各自岗位上恪尽职守，小有建树。”父亲自小对孩子们要求很严，凡犯有错误必要家法惩处。那天聊起老二自小画画很有天赋，福泰老人突然起身离座拖着不利索的腿脚上楼去了，正待大家面面相觑，老人一手拿着一副镜框，另一手拿着一个小包裹蹒跚下来。他把镜框展放在胸前，满眼自豪地说：看，这是我二儿子13岁时画的周恩来的画像。阿姨忙走过来拿着一个白布小心拭净上面的灰尘，我们凑近一看，不免有些惊讶，这是一幅人物素描，画中周恩来侧身端坐在竹椅上，安详的目光望向远方，此画以形传神，明暗高光点捕捉准确、过度自然，手法娴熟，完全不像是一个13岁孩子的习作。老人很得意地说：孩子小时经常给影院画海报，是我们这个地方小有名气的画家呢！说话时眼中流露出的慈爱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对孩子非常严厉的父亲。老人又小心翼翼的拿出小包裹，一层层打开后，三枚军功章赫然映入眼帘，他们记录了福泰往日峥嵘岁月里不朽的传奇。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第一个门徒门采多罗斯说：“我们幸福的原因存在于我们的自身内在，而不是自身外在。”福泰的乐观、直率、正直、清廉，正源于他的内心有“细推物理须行乐，不为浮名绊此身”的情怀，淡泊身外之物，不为名利所扰，因此能洒脱笑对困苦、善对人生。共和国大厦的奠基者中有无数这样默默无闻的老兵，他们也许只是大厦基石中的一粒沙，而正是他们不惜奉献自己风华正茂的青春甚至生命，在战争年代浴血奋战，在和平年代勤恳工作，任劳任怨，不图回报，才有我们今天平安幸福的生活。夕阳西下，福泰老人和她的老伴送我出门，他们掩映在夕阳的余晖中，晚霞映在他们斑白的发丝上，满眼的祥和绘就了一幅美丽的画面。